福国驸马陈炬年过古稀,出了牌,慢条斯理说:“小张你真别怕。家里有公主,你只想吃口饭,打打牌,谁管得着?那工部,我连假都不告,干脆不去了。各地工程,除了紫禁城里的,哪有钱来做?叙之招来那笑模笑样的,叫什么来着?……苏韧,他倒是能干。我打算工程完了,保举那后生一程。这地方,想做的只管做,不想做的强不了。”
边上一桌驸马打完一局,小厮们忙着上茶。坐庄的裕国驸马,把象牙骨牌磊成山,轻抽一块,哗啦啦全倒。众人皆笑。裕国驸马打京白谑道:“倒了一张,再连儿一张,挡都挡不住!”
宝翔哈哈笑,心想:这倒是个玩法。真不知蔡述坐庄的那一局,哪张骨牌会坏事。
众人笑音在耳。长廊阴影里,有个人以更字正腔圆的京白问:“哥几个乐得甚么似的今儿说出来,咱们同笑笑。”
廊边挂着的金铃,汪汪作响。那人身长鹤立,衣袂当风。他身后,跟着一个老侍。
众人瞪眼结舌。张云手里骨牌,“啪”的掉地上。陈炬整个人一哆嗦。
宝翔一口气没岔开,猛地咳嗽。姥姥的,怪不得戒严,原来皇帝出宫,竟在西郊!
冯伦面露诧异。凭着与皇帝的老交情,好歹他头一个稳住了,下跪道:“臣等恭请万岁圣安!不想圣躬降临鄙处,臣等仓猝接驾,望吾皇恕罪。”
驸马们不愧玩骨牌的老手,默契地一个个跪倒,口中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问安话。
皇帝唇边一丝笑纹,连说平身。
宝翔因位置关系,跪在末尾。皇帝对他亲切点头:“飞白瘦了,还是胖点好。”
“遵旨。臣回去进补。”宝翔仰面,笑得无邪。
皇帝扫视桌面,蔼然问:“你们在打骨牌?好个兴致。朕多少还记得规则,可惜无人陪着玩。”
没有人敢吱声。宝翔想:有皇帝在旁,能自在起来的,那不是人。
冯伦言笑晏晏:“臣记得万岁,蔡文献公,唐恭王,还有臣一起打过通宵。蔡文献公牌艺精湛,但还不及万岁。先帝曾说;□□子孙中,唯有万岁您是钟灵毓秀,多负才艺。”
皇帝慨叹说:“父皇为政勤敏,朕在这一点上,望尘莫及。朝政先有蔡文献公鞠躬尽瘁,再有蔡叙之子承父业,勉力维持。蔡家不仅襄助时政,更是太子的外家。蔡家,众卿,与朕本是一家人。天下苍生,所赖不过我们一家而已。大家是荣辱与共,同气连枝。各位打牌归打牌,勿忘了渊源。”
皇帝多年来隐身,少有对大家讲这么多话。众人屏息领会,山呼万岁。
宝翔离龙体近,嗅到残余药香,不知为何,心旷神怡。
皇帝对冯伦说:“朕名为闭关,实有惜花之心。今日偶然出游,恰路过子约园池,欲重温旧梦。既然是一家子,各人不用拘束,陪朕一同赏花。”
冯伦欣然:“臣等见识浅陋,幸有万岁指点迷津。如此君臣同乐,实在三生有幸。”
宝翔瞅瞅桌上东倒西歪的骨牌。想皇帝虽不是神,但和他一起,再俗的都能雅起来。
众人簇拥皇帝来到后园。冯家别墅牡丹,自有特色。一片花丛,无白无黄也无紫,尽是红花。丹砂浅粉,胭脂赫赤,托于绿叶之中。因地处京郊水泽,多有野禽。冯家以红绳系着金铃,串于花枝之间,以惊群鸟。皇帝龙颜大悦,道:“这不是皇后妹妹的法子吗?”
冯伦悄声说:“是。后妹巧慧,臣家以此纪念。”
皇帝望着一片红花,对身后范忠说:“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。如今三公主去世,蔡扬与她合葬。皇后之妹,当时以纤纤弱质,泯灭于兵乱之中。她香巧玉陨,作古多年。朕念皇后姐妹情深,思之怆然。应追赠其越国夫人之位,给予‘懿”谥号,立冢于蔡文献墓侧。”
众驸马听皇帝淡然提及一段公案,且做个了断。因他们多少都晓些内幕,实在不便有所表情。
只有宝翔,年纪尚轻。他听庭中风吹金铃,满目花红如血,想孝贞姐妹美人薄命,颇觉齿冷。
他想:皇后的妹妹,不是早就躺在孝贞墓里了么?难道再立个衣冠冢?恩断义绝的,非合葬一穴。情深义重的,死了还要拉出来演戏?难怪蔡扬那么绝一个男人,临死都忍不住痛哭。
皇帝坐在朱栏前,神情静谧安详。众人听了口谕,都倚栏坐了。宝翔和别人一样,不敢坐实。
皇帝想了想,问冯伦:“西湖的关寿眉,是留在你这养老么?”
“回万岁,他眼已盲,耳半聋。每年皇后忌日,他都会在花前弹唱,牙齿落了——漏风 。他有个孙儿,得其真传。万岁若不嫌他年小,可传他出来献丑。”
张云轻轻告诉宝翔:“定国下嫁时,我十六岁。听过关老弹唱,真余音绕梁。”
皇帝首肯,不久,管家领着一个削肩少年出来。少年跪在花间叩头,呈上弹词曲本。
皇帝转身,让年纪最大的福国驸马陈炬点一出。陈炬受宠若惊,不敢推辞,点了一出《仙游》。
少年领旨,低头理弦,正要开唱。皇帝止住他,问:“你爷爷教过你铁心道人的‘西湖仙人’四句么?”关小郎点头,皇帝命他先唱那四句。
众人凝神,且听小郎唱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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