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回忆珍珠叔叔的笑容,脱口而出:“阿白,你说的那个人,就是小蚌壳的爹吧?”
阿白蹲在地上叹息。谭香望天:“小蚌壳?”
阿白抱着脑袋,审视谭香:“他们真来要人,我们帮是不会给的。大不了我们三个一起带着白老虎亡命天涯。”
石头莫名其妙笑了,抱紧包袱:“嗯,是小蚌壳的爹。好啦,我们回家。阿香,你可别在爹面前哭。如果小蚌壳不要我们去,我们是绝对不会去的。你们要相信他。”
阿香对小蚌壳一面之缘,实在不知道怎么相信他。她相信的,只是石头。
阿白没有吭声,他担忧的是整个钱塘帮。对小蚌壳,他有几分把握,仅有几分。
当夜,钱塘帮无人入眠。山九召集全体头目,分派任务。他对阿白只说,船到桥头自然直。
天亮时分,小蚌壳的爹,送来张便笺,道是仆人太多,暂不需要谭老爹一家去他府上。谭老爹因卖身契还在他人手中,茶饭不思,唉声叹气。石头不断安慰他,又把自己和小蚌壳的交情透露给他听,才让他不再后悔。他慢慢催促谭老爹,早日离开浙江。
谭老爹第一次对石头说起了“六合”。那是谭香娘的家乡,在另一个省份,依着长江。
数日之后,网中的人们,迎来了十五的圆月夜。
石头不赞成大家坐在一起发愁,提议去看西湖入秋的灯夜。
阿白雇了个相熟的老艄公,弄来条小木船。
他们三个走道堤边,树枝上都悬挂彩灯。早开菊花,傲立岸头。
夜游之人,摩肩接踵。江南九月,秋热如虎。尽管男男女女都穿着轻薄夏衫,还是禁不住汗流浃背。谭香和阿白热坏了,石头不时擦着额头汗珠。
石头提议来观灯,不是爱热闹,而是希望谭香能记住西湖的美景。
他期望尽早离开是非之地。可是,他也不能忘怀这座锦绣的城市。
这几天,他甚至不再讨厌阿白。他认为阿白会停留在杭州的风景画中,等他掩卷告别。
垂柳荫处,艄公正在船头抽水烟。阿白吹了下哨子,忽然道:“那家伙跟着我们呢。”
石头回头,青色丝袍,在大丽花丛里闪动。他愕然:“是小蚌壳吧?”
阿白点头,石头快步跑过去。小蚌壳探出头,缩回花丛。石头把他拉出来。
他可不想得罪小蚌壳,去珍珠叔叔家里为奴。所以需要和小蚌壳作好朋友。
小蚌壳对石头说:“我……我方才看到你们,想和你们一起玩。我爹不在家……”
阿白哼了一声,阿香向来觉得小蚌壳和他爹不是一回事,看到石头热情邀请,也大声道:“你来吧,我们正好有四个碗。”
阿白问老艄公:“喂,大爷,我说三个人,你干嘛让你老婆备下四个人的饭菜?”
老艄公拿起竹篙:“我家老太婆说了,孩子们都该成双成对。”
阿白翻眼,挥挥手。小蚌壳俨然一位豪门小公子。他手上拿着描金骨扇,腰间挂着玉佩,是他爹的那块。
艄公穿过孔桥,前方都是往平湖秋月去的船,水路阻塞。艄公们不急躁,抽烟胡扯。各条船上,笑语盈盈,多是青年男女的声音,也有些和石头等人差不多的小孩,个个笑哈哈。
某条游船上,抱着琵琶的雏妓正歌唱。谭香好奇张望,一条精致画舫挡住她视线。
金婳婳端坐船头,对谭香打招呼:“那是青楼女孩,和我们良家女孩不同的。”
谭香点头,介绍说:“石头,大白,你都见过,那个是小蚌壳。”
石头微微笑,小蚌壳没什么表情,阿白扮个鬼脸。金婳婳好像对几个男孩都不感兴趣,摇着把牡丹花团扇,告诉谭香:“凡是良家女孩,都该拿把团扇的。你怎么没有?”
谭香一愣,金婳婳已钻入绘有山水的幕中去了。她船上燃水沉香,直飘散到岸边。
船离岸近,阿白拿出匕首,割了一片芭蕉叶给谭香。
他笑嘻嘻的:“这不是和团扇一样?还天然碧绿。”
谭香把芭蕉叶搁在裙子上。石头和小蚌壳取了大叶子去,小蚌壳用腕部为心,画了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圆形。石头用匕首一点点地割,半天才把两个圆形对起来。他取了根竹筷,用饭米粒把两片圆叶子粘起来,就像把团扇。
谭香忍不住笑:“这比金小姐的好,但是没穗子。”
小蚌壳听了,从自己的玉佩上割下紫色穗子,沉默系在筷子的下端。
金婳婳船渐渐远了,她又伸出脑袋。
阿白一拍小桌:“阿香,用!”
石头鼓励点点头。
小蚌壳展开描金扇,淡淡说:“用。”
谭香摇着自制团扇,金婳婳的面容,好像在湖水的波光里,变成了绿幽幽。
阿白喝甜酒,阿香啃桃子。石头看小蚌壳吃饭。他吃饭,不大开口。吃了不几口,就掏出一块蓝色丝帕。对折再对折,用每个角擦上下左右的唇。最后把整块盖在嘴上。好不讲究。
小船在湖心,圆月在湖中央。世间万事,都化在水中。秋风起,仿佛孩子的时代,远到天边。
星星闪烁,像是牛郎织女和孩子们,提着灯笼在银河漫步。
小蚌壳悄悄对阿白:“明天我就要走了。”
阿白放下酒杯:“走?”
小蚌壳道:“嗯,我和爹爹去了你爹的坟墓上……看到虎脚印……爹说你将来会想念老虎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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